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11)

關燈
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懷秀的語速急促如走珠,這句經文在他的口中帶著一種可怕的魔念,而非禪意。

元曜突然覺得有些害怕,他鼓足了勇氣,試著叫了一聲:“懷秀禪師……”

元曜的聲音一出,仿佛指尖觸破了空中飄飛的水泡,懷秀剎那間消失不見了。

“欸?!”元曜吃驚。他來到懷秀站立的地方,發現貨架上的竹夫人也不見了。

“這是……怎麽回事?”元曜站在空無一人的大廳中,奇怪地道。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

第二天,元曜向白姬說起了這件怪事。白姬道:“那應該是懷秀禪師的生魂。人的生魂有時候會離開身體。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不也生魂離體嗎?”

元曜擔心地道:“懷秀禪師的生魂拿走了臂擱,小生覺得會出事。”

白姬似笑非笑,“這是懷秀禪師的劫,渡過了,則成真佛;渡不過,則萬劫不覆。”

元曜道,“難道,我們不能幫他渡過麽?你說這是他的心魔,別人無法幫助,可是小生覺得只要是人,無論是出家人,還是俗人,都會有心魔,都會有邁不去的一步,這時候就需要別人來幫他,讓他走出心魔了。”

白姬似笑非笑,“我既不是神,也不是佛,為什麽要幫他?”

元曜道:“這和是神是佛無關,只因為幫助別人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白姬望著元曜,“什麽是快樂?”

“你連快樂都不知道嗎?”元曜奇怪。白姬明明經常笑,難道她不快樂嗎?

白姬又笑了,“我連心都沒有,怎麽會明白什麽是快樂?”

元曜仔細看去,發現白姬的眼底完全沒有笑意,荒寂如死。在漫長的歲月中,她沒有心,不能體會到快樂,這是一件多麽悲哀的事情。

“白姬,你活了多久了?”元曜問道。

白姬睨目回憶,“我忘了。大概很久很久了。當我還在海中的時候,看過女媧補天,看過後羿射日,也看過滄海變桑田。”

元曜咋舌,既而心中湧起莫名的失落,“不知道那時候,小生在哪裏……”

白姬笑道,“那時候,軒之大概還在混沌中吧。”

元曜莫名地遺憾,如果那時候他也在就好了,那他就可以陪著她一起看滄海變桑田。

元曜問白姬,“在你眼中,小生也許就是一只蜉蝣吧?對你來說,一百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間。”

白姬道,“對龍眾來說,人類的一生確實太過短暫,,仿如朝生暮死的蜉蝣。不過,軒之是蜉蝣群中最特別的一只。”

“為什麽?”元曜奇怪地問道。他明明沒有任何特別之處,一走入人群中,他就會消失不見。

白姬掩唇笑了,“因為軒之最呆啊,呆頭呆腦的一只蜉蝣,怎麽會不特別?”

元曜生氣,“小生哪裏呆頭呆腦了?!”

白姬哈哈大笑,眼中卻死寂荒涼,寸草不生。其實,元曜最特別的地方是他的心,純澈無垢,凈如琉璃。他的善良,無邪,讓所有的人或非人都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想要靠近他。大概,這也是元曜妖緣廣結,鬼緣旺盛的原因吧。

“不管有沒有心,幫助別人,一定會讓你覺得快樂。”最後,元曜這樣道。

白姬笑而不語。

日升月沈,轉眼又過了七天。這天上午,吃過了早飯,白姬、元曜、離奴在縹緲閣發呆。

白姬倚著櫃臺喝茶,“近來,生意真冷清,連結淺緣的客人都很少了。”

離奴道:“一定都是書呆子的緣故。”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離奴老弟,這關小生什麽事?”

離奴道:“因為你不祥。”

“小生哪裏不祥了?!”

“你從頭到腳都不祥!”

元曜和離奴正在吵鬧,韋彥進來了。他見元曜正和離奴吵架,一展折扇,笑了,“軒之真有精神。”

白姬笑了,“韋公子,今天想買什麽寶物?”

韋彥道:“我今天來不是想買寶物,而是想和軒之一起去青龍寺。”

元曜奇道,“去青龍寺做什麽?”

韋彥嘆了一口氣,道:“聽說,懷秀禪師快不行了,趁著他還有一口氣,我們去看看他吧。好歹相交了一場,他還贈了咱們墨寶,終歸是情分。”

“欸?怎麽回事?”元曜大驚。

韋彥道:“據青龍寺的僧人說,是女鬼作祟,迷惑了禪師。禪師茶飯不思,也不念經禮佛,每天只是抱著一只臂擱冥想。經常有僧人從窗外看見懷秀禪師和一個美艷的女子交歡,但進去禪房中,卻又只發現懷秀禪師一人靜坐。大家都說,一定是女鬼迷惑了禪師。禪師日漸消瘦,精神頹廢,現在已經臥病在床,氣若游絲了。”

007 作繭

元曜十分擔心,“禪師難道真的會死嗎?”

韋彥道:“恐怕回天乏力了。白姬,軒之借我一天。”

白姬笑了,“十兩銀子。”

“你怎麽不去搶?”

“咳咳,韋公子說笑了。不過,如果你也帶我同去,今天借軒之就不收銀子了。”

“你去幹什麽?”韋彥奇怪地道。

元曜也奇怪。白姬怎麽會想去看懷秀禪師?她一向只關心因果,根本不管別人的死活。

元曜問道,“白姬,你是要去拿‘因果’嗎?”

白姬笑了,“不,這次,我想去找‘快樂’。”

元曜怔住。他想開口問什麽,白姬已經進入裏間去了。

“韋公子稍等,我上樓去換一身衣裳。”

白姬再下來時,已經是一身男裝,風姿颯踏。

白姬、元曜乘坐韋彥的馬車來到了青龍寺。韋彥說明了來意,知客僧將三人迎入了寺中,帶到了懷秀的禪房。

禪房中,懷秀仰天躺在床上,面如金紙,唇色發白。他眼眶深陷,顴骨突出,整個人幾乎已經瘦成了一具骷髏。他的眼睛半睜著,毫無神采,手中還緊緊地握著竹夫人。

上次不小心弄臟七彩錦斕袈裟的小沙彌正在照顧懷秀,往他的嘴裏灌米湯,但懷秀牙關緊閉,米湯全都溢出嘴唇,沿著脖子流在了枕頭上。

小沙彌嘆了一口氣,對韋彥、白姬、元曜道:“唉,也不知道是什麽妖孽作祟,害得主持變成了這副樣子,滴水不進,昏迷不醒,已經七天了。大家都在開始準備主持圓寂的後事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韋彥望著昏迷的懷秀,皺了皺眉,“看禪師這副模樣,只怕是真有些回天乏力了。”

小沙彌又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三位施主稍坐,小僧去奉茶來。”

小沙彌行了一個佛禮之後,下去沏茶了。

元曜望著懷秀,十分擔心。他見懷秀還握著竹夫人,就想去替他取下來。可是,無論他怎麽掰他的手,都取不下來。

“怎麽取不下來?”元曜奇怪。

“因為竹夫人被他的心線纏住了,他的心魔已經化作‘蟲’了。”白姬的手拂過懷秀的身體,道。

隨著白姬的手拂過懷秀的身體,元曜看見了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懷秀的身上纏滿了密密麻麻的細線,一層又一層,將他裹得像是一個粽子。竹夫人也被纏在了懷秀的身體中。仔細看去,透明的細線上爬滿了蟲子,密密麻麻,蠕蠕攢動。這些細小的蟲子來自懷秀的身體,它們不斷地從懷秀的眼、耳、口、鼻中湧出,覆蓋在他的身體上,吸取他的精氣,血肉。

元曜的額頭上浸出了汗珠。

韋彥卻似乎什麽也沒看見,他見元曜盯著懷秀,面露懼色,奇怪地問道,“軒之,你怎麽了?”

“沒,沒什麽。”元曜道。

白姬對韋彥笑道:“韋公子,我聽說這青龍寺中有一件非常詭異好玩的東西。”

韋彥最愛獵奇,頓時來了興趣,“什麽東西?”

“藏經閣中的壁畫。據說,只要拿燃燒的火把接近壁畫,壁畫上的佛陀們就會動,還會說話呢!”

“壁畫上的佛陀怎麽可能會動,會說話?”韋彥不信。

白姬神秘一笑,“我也只是聽說,不知道真偽。”

韋彥笑了,一合折扇,“嘿,我去試試。”

韋彥興致盎然地去了。

白姬笑了。

元曜擔心地道:“丹陽真的去了,不會出事吧?”

白姬道:“放心,沒事的。在佛寺中,壁畫上的妖靈不敢傷害人。”

元曜松了一口氣。

“軒之,去把門和窗戶關上。”白姬吩咐元曜。

“好。”元曜雖然不明白白姬要做什麽,但還是去照做了。

禪房中,窗戶緊閉,白姬、元曜站在床邊,懷秀躺在床上。懷秀身上爬滿了蟲子,猙獰而可怖。

“每個人的身上都寄生著魔蟲,心魔重的人多,心魔輕的人少。”白姬喃喃地道,她從衣袖中拿出一本書,隨手翻開。

元曜定睛一看,發現是之前懷秀贈給白姬的《蓮華經》,這是懷秀自己抄寫的。

“如是我聞。一時、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與大比丘眾萬二千人俱。皆是阿羅漢,諸漏已盡,無覆煩惱,逮得己利,盡諸有結,心得自在……”白姬紅唇微啟,念出了經文。

隨著白姬清婉的聲音響起,經書上的墨字飛到了半空中,一句連著一句,盤旋飛舞。經文飛向懷秀,纏繞在他的身體上,覆蓋了心魔之蟲,源源不絕。被經文覆蓋的魔蟲瞬間僵住,元曜發現它們被經文纏成了繭。懷秀的身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滿了黑色的蟲繭,密密麻麻。

經書完全成為空白的時候,懷秀身上已經爬滿了蟲繭,甚至連他的眼白上,也散落著芝麻般的黑點。

元曜感到頭皮發麻,心中惡心。突然,黑繭一個一個地破開,一只只五彩斑斕的蝴蝶鉆出了黑繭,振翅而飛。一大片美麗的蝴蝶從懷秀身上飛起,色彩斑斕的尾翅上不時灑下銀紅色的磷粉,在半空中交織出一道道夢幻般的光暈。

蝴蝶們飛入了空白的經書中,在每一頁上都定格成栩栩如生的圖畫,一本《蓮華經》轉眼變成了彩蝶繪。

元曜吃驚地張大了嘴。

最後一只蝴蝶飛入經書中時,懷秀身上已經沒有了魔蟲,但卻還纏著一層一層透明的心線。

白姬從懷秀身上抽出了一根線,放入掌心。心線在白姬的掌心旋轉,速度越來越快,轉眼間裹成了一個線團。當線團滾動到拳頭大小時,懷秀身上不再有心線糾纏,心線的一端沒入了懷秀的胸口。心線微微顫動,上面似乎還連接著一個正在律動的東西。

“軒之,什麽東西最凈澈無垢?”白姬問道。

“大概是琉璃吧。”元曜道。他想起懷秀在縹緲閣試墨時寫下的經文:“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澈,凈無瑕穢。”

白姬笑了,“那麽,軒之,從那邊的七彩錦斕袈裟上取一顆琉璃下來。”

元曜循著白姬的視線轉頭,看見了櫃子上折疊整齊的七彩錦斕袈裟。他走過去,從袈裟上取下了一顆琉璃。

元曜將琉璃遞給白姬,白姬接過琉璃的同時,拉動心線,拉出了懷秀的心臟。——那顆鮮紅的,血淋淋的心臟還在突突地跳動。懷秀仍舊昏迷不醒,毫無知覺。白姬將琉璃放入懷秀的胸中。琉璃沒入了懷秀的胸膛。

白姬將懷秀的心臟放在手中,五指合攏,捏碎了它,笑了,“人心不如琉璃凈澈,但卻比琉璃溫暖。”

白姬的指縫間鮮血淋漓,元曜心中發悚。

“從今以後,琉璃就是他的心了,他不會再有任何欲念了。”白姬淡淡地道。

“什麽意思?”元曜問道。

“從今以後,他將無喜無悲,無愛無嗔,就像他一直向往的那樣。”白姬道。

元曜覺得無喜無悲,無愛無嗔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那樣會少了許多溫暖和快樂。但是,如果不將懷秀的心換做琉璃,他就會困死在自己的心魔中,萬劫不覆。無論怎樣,他能活著,總比死去好。

白姬以法術隱去了血跡和心臟的殘片,元曜去打開窗戶和房門。元曜打開房門時,韋彥飛快地跑回來了,一臉興奮,“嘿,果然是真的,我用火把一照,壁畫上的佛陀全都哭著、抱怨著逃走了。現在,墻壁上只剩一片空白了。”

“嘻嘻。”白姬笑了。

“可惜,知客僧說,青龍寺的壁畫不賣,不然我還真想買下,天天用火把燒著玩兒。”韋彥笑道。

“這有何難,韋公子在青龍寺落發為僧,不就可以天天呆在藏經閣了嗎?”白姬笑著提議。

韋彥考慮了一下,居然有些心動。

元曜急忙道:“丹陽,白姬只是說著好玩,你不要當真。”

韋彥笑了,“軒之放心,我才不會出家為僧。當和尚多沒意思,除非你陪我一起當和尚。”

元曜急忙擺手,“不要,不要,小生才不要當和尚!”

就在這時,小沙彌端茶進來了,“三位施主請用茶。”

三人飲了茶,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了。小沙彌客氣地相送。

“啪嗒——”離開禪房時,元曜聽見了一聲響動,他回頭一看,臂擱從懷秀的手中滑落在地上。

希望禪師早點康覆,元曜在心中祈禱。

韋彥、白姬、元曜離開了青龍寺,他們在安義坊分手,韋彥回韋府,白姬、元曜回縹緲閣。

走在路上時,元曜問白姬,“將懷秀禪師的心換做琉璃,這樣做好嗎?”

白姬道:“我不知道好不好,但如果不這樣做,懷秀禪師只怕渡不過心魔之劫,會死去。他有慧根,也有佛緣,只是太年輕了,還沒有經歷過紅塵百色,還不能明白真正的‘空’,還沒有能夠應對‘劫’的智慧和心境。”

元曜道:“小生不懂你說的話。不過,不管怎麽樣,懷秀禪師能活著,就是一件好事。”

白姬笑了,“他以後大概再也看不到竹夫人了。”

“這也是好事。竹夫人會吃人,太可怕了。”元曜道。

白姬噗嗤笑了,“其實,世上哪有什麽竹夫人?”

“對了,白姬,被丹陽用火把趕走的壁畫妖靈不會有事吧?”

“那些多嘴多舌的妖靈啊,它們大概會離開壁畫幾天,飄在半空中,享受不到香火,忍饑挨餓吧。哈哈哈——”白姬大笑。

元曜冷汗。這條狡猾而小氣的龍妖絕對是在借丹陽的手捉弄上次得罪她的妖靈們。丹陽玩上了癮,一定會經常來青龍寺燒壁畫,那些妖靈只怕會經常飄在半空中,忍饑挨餓了。

“不管怎麽說,白姬你是一個好人。”元曜道。

白姬望著元曜,詭笑:“我怎麽會是好人?軒之,我是妖,不是人。不過,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心情很不錯。”

“那是因為你幫了懷秀禪師。”元曜笑道。幫助別人,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不對,我心情好,不是因為懷秀和尚。”

“那是因為什麽?”

“我一想到那些多嘴多舌的妖靈飄在半空中,享受不到香火,忍饑挨餓,我就心情暢快!”白姬嘻嘻詭笑。

“呃……”元曜冷汗。

青龍寺的懷秀禪師魘癥突然好轉,身體逐漸康覆的奇事,讓長安城的一眾善男信女更加堅信金光普照,佛法無邊。青龍寺的香火也更加旺盛了。

懷秀禪師痊愈後,禮佛更加虔誠專註,對佛理的領悟也更進了一層。他的身上隱隱散發著琉璃般凈澈的氣質,言談時字字珠璣,句句真言,透著大智慧,大徹悟。眾人都稱懷秀禪師為‘真佛’。許多信徒虔誠地膜拜他,聆聽他的禪理,甚至有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也因為聆聽了他的一番禪理而被感化,放下屠刀,皈依佛門。

懷秀圓寂時八十一歲,他的弟子們火化他的遺體後,從灰燼中得到了一顆琉璃。大家都說,這顆琉璃是這位得道高僧一生修習佛理的結晶。只有大智大慧,大徹大悟的高僧,才有一顆琉璃心。佛道中人將這顆琉璃視若珍寶,一直供奉著。

這一天下午,閑來無事,白姬掛出懷秀的墨寶來看,“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離奴攆元曜去市集買魚,元曜去了一個多時辰了,還沒回來。離奴倚在門口,伸長了脖子張望,“死書呆子,怎麽還不回來?一定是又跑去哪裏偷懶了!”

又過了近半個時辰,元曜才提著竹籃回來,竹籃裏放著三條鹹魚。

“擠死小生了,今兒集市人真多。”元曜一邊擦汗,一邊道。

離奴看見鹹魚,拉長了臉,“怎麽是鹹魚?我不是叫你買新鮮的鯉魚嗎?”

“小生去得晚了,鯉魚已經賣光了。小生見這家攤販上的鹹魚七文錢一條,買兩條還送一條,覺得挺好,就去買了。這家攤販生意真好,大家都搶著去買,小生等了許久,終於買到了三條。”

離奴用手拎起竹籃中最長的一條鹹魚,不過七寸長,很瘦,“這樣的鹹魚還要七文錢?爺去買,一文錢都可以買七條了!這樣的貨色,大家怎麽會都搶著去買?難道大家都和你一樣念書念傻了不成?!!”

元曜撓頭,“貨攤上的鹹魚倒都是一尺來長,還有兩尺的,但買的人太多了,又都是老嫗,婦人,仆僮,小生就只得了這麽三條。”

離奴生氣,“難道你一個大男人還擠不過老嫗,婦人,和仆僮麽?”

白姬噗嗤一聲笑了,“估計軒之是站著等老嫗,婦人,仆僮都買完了,才上去買的吧?”

小書生搖頭晃腦地道,“古語雲,敬老,愛幼,禮讓為先。小生乃是一個讀書人,怎麽能去和老嫗,婦人,仆僮搶鹹魚?!!”

離奴盯著手中的鹹魚,苦著臉道,“這麽三條小鹹魚怎麽夠吃?”

白姬伸了一個懶腰,“不如,把軒之煮著吃了吧。”

離奴瞪了一眼元曜,“不要,書呆子比鹹魚還難吃!”

三人正在吵鬧,縹緲閣外來了兩個女子,她們在外面徘徊、張望,仿佛看不見縹緲閣。

元曜認出了兩個女子,“欸?非煙小姐和紅線姑娘,她們怎麽來縹緲閣了?”

元曜和韋非煙相隔不到七步,可是她們卻看不見他。

元曜聽見韋非煙道:“縹緲閣應該就在這裏了,可是怎麽沒有呢?我真想見龍公子,自從遇見他之後,我每夜都夢見他,總想再見見他……”

紅線道:“小姐,你不會愛上龍公子了吧?還不知道他是什麽人呢?萬一他是江洋大盜,或者是朝廷亂黨可怎麽辦?”

韋非煙的花癡又犯了,臉頰上浮起了兩抹紅暈,“不管他是江洋大盜,或者是朝廷亂黨,我都願意跟著他。”

“呃……”元曜一頭冷汗,他回頭望向白姬,“非煙小姐萬一,不,她已經想要嫁給你了,這可怎麽辦?”

“主人要娶妻了麽?不對,主人是女人,怎麽娶妻?”離奴撓頭。

白姬深吸了一口氣,“軒之,把懷秀禪師的墨寶拿去送給非煙小姐,就說龍公子已經離開長安了。”

“好。可是,你為什麽不去告訴她你是白姬,不是龍公子。”元曜問道。

白姬笑了,“非煙小姐命數特異,非人能不以真身,真名去見她,就不以真身,真名去見她為妙。放心吧,以非煙小姐的性情,等過一段時間,遇見更多的美男子時,她就會忘了‘龍公子’。”

元曜摘下了墨寶,卷了起來,準備拿去送給韋非煙。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元曜一邊走出縹緲閣,一邊念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離奴拎著鹹魚去廚房,這麽念道。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白姬倚著櫃臺,笑得詭異。

(《竹夫人》 完 )

《蟲宴》

(上)

盛唐,長安。夏夜,風輕。

縹緲閣後院中,元曜、白姬、離奴正在紫藤花邊乘涼。元曜抱膝坐在胡床上,捧著臉望著天河發呆。白姬倚坐在胡床上,手持牡丹團扇,眼簾半闔。離奴化作黑貓的原形,在草叢中撲流螢玩。

微風吹過,鈴蟲微鳴。

“今夜,是夏至啊……”元曜自言自語地道。

“已經夏至了啊!”白姬驀地睜開雙眸,眼角的淚痣,紅如滴血。

“怎麽了?夏至有什麽不對麽?”小書生奇怪地問道。

“我突然想起,似乎該去城外收回一座房子了。”白姬站起身,拖曳在草地上的月白色披帛,如水一般流動。

“什麽房子?”元曜疑惑。白姬在城外有一座房子麽?收回?難道誰在住著?誰?有誰敢住鬼宅?!!本身就住在鬼宅裏的小書生,心念百轉。

“租給一戶人家住的房子。去年秋末時,因為山洪的原因,那戶人家的房子被毀了,來縹緲閣向我借一座房子暫住。當時說好,今年夏至還給我。”白姬笑道,“走吧,軒之,我們收房子去。”

“現在已經宵禁了,怎麽出城?再說,小生還光著兩只腳,今夜恐怕走不得遠路了,還是等明日去買一雙新鞋子了,再陪你出城去收房子吧!”晚飯後,小書生的鞋子被離奴扔到井裏去了,他一直赤著腳。

“啊,這樣啊!”白姬嘴角勾起一抹詭笑,“軒之,光腳走路會不會很痛?”

“當然會很痛。”小書生傻傻地回答道。

“那就……走吧!”白姬愉快地道。小書生忘記了,白姬的樂趣是折磨和奴役他。

“好、好吧……”元曜不敢說不,淚流滿面。

“離奴!”白姬喚來黑貓。黑貓迎風變大,健壯得如同一只猛虎。它的尾巴也變成了九條,在身後迎風舞動。夜色中,九尾貓妖口中噴著青色的火焰,碧色的眼睛灼灼逼人。

白姬騎坐在貓妖背上,月白色的披帛在夜風中翻飛,有如仙人。“軒之,上來。”

元曜望著離奴龐大的身形,和口中噴出的青色火焰,有些恐懼:“這,這,離奴老弟……”

“臭書呆子,主人讓你上去,你就上去,還磨蹭什麽?!”離奴罵道。

元曜急忙跳了上去。

九尾妖獸馱著白姬、元曜向金光門而去。月光下,妖獸四足生風,輕靈地躍走在鱗次櫛比的屋舍上。元曜坐在白姬身後,驚奇地望著身邊的景物飛速後退,耳邊呼嘯生風。金光門的城墻近在眼前,當貓妖最後一個躍起,幾乎與夜空的明月齊高時,他們飛出了高聳的城墻。在那一瞬間,元曜仿佛看見了月中的廣寒宮。

貓妖穩穩地落在地上,巍峨的城墻已經在白姬、元曜身後。貓妖停在齊膝高的草叢中,白姬走了下來,詭笑,“今夜風清月朗,接下來還是走路吧。”

白姬徑自走上了荒草中的小徑。

元曜光著腳不肯下地,央求離奴,“小生沒有穿鞋,煩請離奴老弟再馱小生一程。”

貓妖炸毛,把元曜摔下地,朝他噴火:“臭書呆子,不要得寸進尺,爺是你的坐騎麽?!”

元曜被妖火燒焦了頭發,抹淚,“你把小生的鞋子扔進井裏,害小生一直光著腳,現在馱小生一程,又有什麽不可以?”

離奴化為人形。——一個眉清目秀,但瞳孔很細的黑衣少年。他瞪著元曜,罵道:“活該,誰叫你把那麽臭的臟鞋子放在爺的魚幹旁邊?!”

“小生只是把擦地時弄濕的鞋子晾在樹下,哪裏知道離奴老弟你把魚幹藏在樹洞裏……”

“哼!”黑衣少年冷哼了一聲,快步跟上白姬,不再理會小書生。

夜風習習,蛙聲陣陣。白姬、元曜、離奴走在田陌間,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田野。夏雨平添瓜蔓水,豆花新帶稻香風,夏夜田野裏的景致有著蓬勃且旺盛的生命力。

“夜晚在田野裏散步,真是非常愜意啊!”一陣夜風吹來,白姬的雪袖輕輕舒卷,鬢發微揚。她回頭望了元曜一眼,笑瞇瞇地道:“軒之,你覺得呢?”

元曜拉長了苦瓜臉,“小生覺得很不舒服。什麽時候才能到啊,小生的腳受不了了……”

田陌上有許多碎石子,刀子般割著元曜的赤腳,他的兩只腳丫子已經磨起了水泡。

白姬摸了摸下巴,撫掌,“啊,我記錯路了,應該是在相反的另一邊。軒之,看來我們得倒回去了。”

白姬轉身,輕盈地往來時的路上飄去。黑衣少年又變成一只小黑貓,歡快地在田野裏跑著。

“喵~”小黑貓望著小書生的眼神,幸災樂禍。

元曜欲哭無淚,只得轉身,拔腿跟了上去。這就是賣身為奴的下場,他在心中恨不得把韋彥掐死。

“軒之,你不要哭喪著臉嘛。”白姬道。

“小生腳疼得笑不出來啊!”

“離奴不是也沒穿鞋子麽,它跑得很快樂啊!”

“小生怎麽能和離奴老弟比,它是貓,小生是人。”

“為什麽不能比?人和非人,都是眾生。”

“小生覺得,人和非人還是有著微妙的區別。”

“什麽微妙的區別?”

“比如,穿不穿鞋子的區別。”

說話間,白姬和元曜走進了一片樹林。朦朧的月光下,一座華美的宅院出現在兩人眼前。宅院朱門緊閉,石獸低伏,門前掛著兩個大紅燈籠。

“到了,就是這裏了。”白姬笑道。

元曜借著燈籠的光望去,只見門匾上寫著幾個遒勁的大字,但是已經十分模糊,無法辨認。元曜問道:“住在這裏的人姓甚名誰?是什麽人?”

“這家人姓馬。”白姬含糊地道。

黑貓化作黑衣少年,他走到朱門前,叩了叩門環。不一會兒,一個下人模樣的年輕人打開了門,“找誰?”

離奴彬彬有禮地道:“請向馬老太君傳達,我家主人按照約定,來收回這座宅院。”

“你家主人是……”馬府下人疑惑地問道。

離奴笑了笑,“縹緲閣,白姬。”

“啊!”馬府下人似乎吃了一驚,急忙道:“您稍等,我這就進去稟報太君。”

白姬、元曜、離奴三人在門外等候,不一會兒,裏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兩扇朱門被人打開了,出來的人除了之前開門的下人,還有五名褐紅色衣服的中年男子。看五人的服飾和氣度,似乎是馬府的主人。五人的模樣長得也很相似,似乎是兄弟。

年齡最大的男子約莫五十歲,白面微須,他向白姬拱手道:“不知白姬大人您來了,馬大有失迎迓,還請恕罪。”

白姬掩唇笑了,“我來探望太君,她老人家近來身體可好?”

“母親她身體康健,煩勞牽念。母親正在大廳等您,請進,請進。”馬大請白姬,元曜,離奴三人進府。

元曜走進馬府,心中吃驚。馬府中非常大,借著月光望去,崇樓疊閣,馭雲排岳,若非人間帝王宮廷,便是天上瑯嬛仙府。一路行去,更讓元曜吃驚的是,馬府中到處都是人。假山邊,亭臺中,閣樓上,水榭旁,無不站滿了人。而且,所有的人,都是男人。這些男人全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褐色短打,正在忙忙碌碌地搬運東西。元曜留神去看他們搬運的是什麽,但看不真切,他感覺似乎是吃的東西,卻無法辨認出來。

白姬望了馬大和他的四個兄弟一眼,淡淡地道:“我記得,上次相見時,你們不止五位吧?”

馬大嘆了一口氣,老淚縱橫:“初夏時,為了新房子能夠早日完工,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冒著雨去河邊搬運泥沙,不提防河中漲水,他們都被水沖走了,至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嗚嗚……”

“嗚嗚……”想是老大勾起了傷心事,馬家其餘四兄弟也哭了起來。

白姬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既然沒有找到屍體,他們說不定還在某處活著呢。”

馬大擦幹了老淚:“我們也是這麽想的,如果不這麽想,還真是悲傷得活不下去呢。”

“新房子完工了嗎?”白姬問道。

“原本計劃立夏時完工,可是因為老六、老七、老八、老九、老十出了事故,耽誤了工程。不過,也趕在芒種時完工了。您瞧,大家正在搬東西去新房子,今晚就可以空出這所宅院。”

“嗯,那我明早就將這座宅院帶回縹緲閣去。”白姬隨口應了一聲。

元曜恍然。原來,這些人忙忙碌碌,竟是在搬家。可是,白姬未免也太急了吧,讓人家多住兩日又有什麽關系,非得大晚上來把人家趕走?等等,將這座宅院帶回縹緲閣?這偌大一所宅院,怎麽能帶回縹緲閣?

馬大帶領白姬,元曜、離奴來到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廳。大廳中燭火通明,布置得十分華麗。一位極富態的,穿著暗紅色金紋長裙的老太太,笑瞇瞇地坐在胡床上,一群仆役簇擁著她,如同眾星拱月。元曜覺得奇怪,因為老太太身邊的仆人都是褐衣男仆。照理說,大戶人家中,服侍女主人的不應該是丫鬟麽?

馬大上前,跪下行禮:“母親大人,孩兒將白姬大人帶來了。”

馬老太君微微頷首,轉頭望向白姬,笑道:“老身身體不便,就不起來迎接了。請坐。”

馬老太君實在是太富態了,龐大如山的身軀,堆積的贅肉幾乎占據了整張胡床。看樣子,她不僅很難站起身來,只怕連挪動一下也會很吃力。

“老太君不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